在前往广州富力盈泰广场之前,我翻了几页他的微博,看了一篇他的专访,给他写了满满一纸的采访提纲,细致到想挖掘出他藏在商人热血背后的那一抹孤怆清高,没成想一开口就已遭到了无情的否认。
“其实您是一个文艺青年,您认同我们给您的这个标签吗?”
“其实我不太认同。”
不太认同?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在微博上推荐单从名字就能领会其艰深的视觉电影《轮回》,又是谁在微博上分享音乐还一定要标注一句有味道的歌曲描述?2010年开微博至今玩得风生水起,无惧于140字囚笼的精练表达能力,一切线索无不指向一个事实:文艺范。
但范侃表情却很无辜,还向他面前忙于记录的市场部品牌主管珍珠询问:“我很文艺吗?”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于是我们开始七嘴八舌罗列一些关于文艺与不文艺的证据,试图从中寻出一些端倪。
其实,关于文艺范标签的纠结,范侃早早地便告诉了我,若是从消费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文艺与商业之间是互不纠结的,但他并不是单纯的文艺青年,他更重要的角色是一个商人。在考虑到消费者需要的同时,他还必须得兼顾渠道的利益,因此,他甚至还在公司主动发起成立了一个投票委员会,专门牵制他偶尔“脱缰”的点子。
“投票委员会由几个核心部门的头组成,如果半数票数不通过的话,这个项目就不能做,我说做都不行。”
就像在最流行古铜妆的那阵子,男性主义看到男士的需求而推出了美黑产品,范侃一直想将小麦色的美黑乳作为主打,却被投票委员会以“理想化”为由否决了。“男士的需求是有,但是市场有多大却不能用量化去衡量,所以并不是说我们的理想化会造成与市场之间的脱节,真正的矛盾是应该在哪个时间节点去做这件事情。”
“我说要做男士的精油,都说了一年多了,到今年才真正开始做,但是这个做成功了。”说起这个范侃还有些得意洋洋:“我们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试过要去遏制它的增长,因为这个增长已经超出了正常的比例,说明这个新品是很成功的。”
这一匹自由的“野马”,能束缚他的也只有团队这片草原。虽然早在2010年男性主义就已注入资本,但面对投资股东,范侃却表示“不需要交代”。因为在男士护肤品市场总是扮演开路者角色的男性主义,难免常常会去做无法估量投入产出的市场培育,有时自身员工都无法理解,更不用提计较当期损益的投资者们了。其实在资本进入之初,范侃也有过“拿了钱要负责任”的纠结,但现实总是骨感,疲于解释让他深刻意识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股东永远都和消费者和渠道是矛盾体。”经历过,也想开了,超大型资本的条条框框、嗜血性都让范侃敬谢不敏,在未来的选择上,愿意在艰难时期与他们并肩度过的小型资本,或者一些政府的孵化基金,才是让他们感觉到温暖,或者踏实的帮助。
但是自由也有代价。2004年到2006年的这段时间,是范侃认为最难的时期。2001年时,他离开了毕业就入职的广东省广告公司,也放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和一家电子硬件公司的经营权。卖了车,也卖了所有的房子,在30岁这个最黄金的年龄阶段一股脑投入了男士护肤品的创业。范侃形容,30岁的他和现在的他性格差别很大,因为那时的男士护肤品市场就是一片黑暗,孤注一掷的范侃在家庭与事业之间完全没有办法平衡。
“30岁的我认为坚持就是胜利,但过了几年发现可能不是这样的。我也是一个父亲,是一个老公,是一个儿子,这么做对家庭来说是不安全的,这个时候这种不平衡就会挑战我的底限,还险些颠覆我的价值观。”
但最后这个颠覆还是没有成功。直至2007年,十几个国际品牌进入了男士护肤领域,虽然竞争也随之而来,但总算让艰难垦荒的范侃感受到了黎明的温暖。
作为开荒牛,垦荒仍长路漫漫,但如今有了团队的支持,范侃已然蜕去了初期的迷茫,更加坚定地执着于他的梦想。2014年起,男性主义将对代理商逐步开放其在KA渠道的品牌运营权,以激活区域代理商的业务和运作动力。这种看上去很美的渠道调整,却让范侃和他的小伙伴们经历一个痛苦的选择——一方面,提升代理商的生意份额是渠道驱动策略的基础,另一方面,随着大幅度精简直营屈臣氏人员的规模,直接面对销售回款下降的后果,而直营团队与代理商团队如何切换、渠道谈判、内部管理配合等等问题都没有正确的答案。一边是眼前利益、现金流受损,另一边是未知的长远规划和布局,何去何从?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若不是经历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又怎能如此感恩温暖的曙光?范侃认为这些痛苦是必然直面与承载的,更无法阻挡他驰骋梦想的坚决,没有妥协,也不会退缩。
再将时间倒流回1989年,范侃作为第二届包装工程专业的毕业生刚从广东工业大学毕业,大学毕业之后就进入了广东省广告公司,做AE,也就是卖方案的人,他说方案做得再烂他都能卖出去,因为他懂行。
范侃说,在公司很多人都比他更具欣赏美的慧眼,但他从高中开始就对做产品有着浓厚的兴趣,喜欢有设计感的产品,喜欢欣赏包装。因为目的性明确,他先是放弃了有前途的热门专业,执着复读了一年,接着又跳过了唾手可得的浙江大学录取通知书,直奔二本的广州工业大学——因为只有这里有包装工程专业。离开省广准备创业的阶段,范侃也明白,若想继续做产品的理想,快消品是其中最值得去做的领域,选择男士护肤品市场的初衷也源于此。
在范侃热爱创意营销的影响之下,男性主义的市场部逐渐成为了一个敢闯敢冲,有个性的团队。在范侃的了解里,90%的公司设计人员没有地位,即使东西再好,在市场上销路不畅也立即会拉出去枪毙,但因为范侃对原创与创意的关注更多,也了解更多,所以他更愿意给市场部空间,保护他们的原创,用范侃的话说,就是即使没有销售,男性主义的市场部“也是大爷”。
“因为有些东西需要时间,首先我们自己必须死扛,要推,推个一两年说不定就起来了,如果刚出半年就说不行要改,等市场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没有了,这样就太过于迎合短期渠道的需求了。”可是这样在别人看来也许“死脑筋”的坚持,不会为公司带来损失吗?范侃不可置否,也承认他的确是最需要钱的,因为男士护肤品还是一个发展中市场。但他愿意花钱去等,去为市场部提供创作的土壤。“我们公司就不是一个短视的生意人,我们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从每件产品的包装,到广告文案,再到现在他们扛着摄像机四处奔走为终端店拍摄微电影,他的团队似乎有用不完的好点子,永远精力十足,但范侃仍有要求:“我觉得我们这家公司完全不缺创新,而是缺将某一个创新真的做到极致。”
如此无创意不成活,坚守高要求与高品位,这不是文艺是什么?
可能是受过往从业经历的影响,范侃有一个“溯源”的好习惯:例如一首好歌,是谁唱的,在什么背景下创作的,有怎么样的一个历史,他都会理所当然挖掘全面信息并且分享,受相似气质的吸引,范侃身边的朋友也都与他志同道合。他认为不了解事物的全面就不算是真正的喜欢,在旁人看来这个判定似乎严格得有些苛刻,但也是这一点才让他逐渐组建起了今日这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公司团队。
“你如果说你喜欢红酒,但再问深一点你又回答不上来,这就属于叶公好龙。”范侃将“溯源”定义为麦斯朗程的“工作习惯”,他甚至还表示,男性主义产品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得先过自己那关,因为他们有严格的内部标准,很较真,所以产品被挑出毛病的情况也比较少。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爱好虽然广泛,但他的分享却是有线索与深度的,让人和他交谈过后有所收获。他的钻研与渊博也让他在员工心中有着权威的地位,因此他对员工的表扬和激励也更具含金量,因为他“懂行”。
音乐,是我和范侃交谈过程中额外的收获。他喜爱音乐,也玩过音乐,玩的是键盘类乐器和电子合成器,脑袋里还装着一个大曲库,表示选配乐毫无压力。如此“文艺双馨”,还需要再赘述些什么吗?
说完了溯源,再谈起更深的信仰,范侃又有些感叹,西方将商业不仅仅看作是一种文化,像苹果,微软,甚至算得上是狂热追随的宗教,但在中国浮躁的现当代,内心缺失幸福感的人群不在少数,更谈不上信仰了。
“有时是自己都不信自己。”被现实所绑架的现代人,无法接受文化的断层,亦无法接受社会的残酷,迷茫与空洞无所遁形之时,他们有的迎向社会的黑暗面,也有的如夸父一般依赖于西藏、尼泊尔等地纯净信仰积淀的洗礼,范侃觉得中国企业亦是如此。“私营企业要变成公众企业,你要上市,但上市是有原罪的,这也是一种迷茫,再往前该怎么走呢,就不知道。中国的规则很奇怪,你干净就要死掉,做大了再来洗就洗不干净。但在西方其实是没有这个问题的,例如做慈善,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是很容易的,他们没有这些纠结,他们追求的是兴趣。”
文艺范几个词在范侃看来也许还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按照他说的,他是商人,也要关注现实的金钱问题,但钱也要赚得有文化,因为商业本身就是一种文化。
“我们公司蛮独制的,爱干嘛干嘛。我们公司好多人也有认领孤儿,他们持续在做这件事情,是他们的信仰,但他不会承认这是他的责任。”
他在信仰与责任之间很坚定地进行了区分,并也很坚定地站在了信仰的阵营里,这是他们的文化。坚持了十年,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是鼓励,但某种意义上也带有一些贬义:做了十年还只是这个程度。但范侃不在意,他要他的坚持换取来的是长线发展,而不是短期变现,信仰的形成,也是需要沉淀的。
在范侃给自己的定位里,他算得上是狂热的技术控。所以他说行业内没人比他更懂乔布斯,我其实一点都不怀疑。
1992年的时候,范侃还在广东省广告公司里,同时经营着一家广告公司和一家电子硬件公司,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使用苹果产品,是中国第一批用苹果产品去做制版、数码后期等工作的,因为那时只有苹果的速度和图形界面能够满足他们的需求。范侃在回忆的时候嘴里时不时蹦出一长串的软件英文名,我必须承认我都听不懂,只知道他说他当时的电子硬件公司在数码设计这一块是非常强,包揽设计、数码打样、制版等一切工作,还是当时全广州市收费最贵的,因为他们能解决一些别人所不能解决的技术问题。
整个90年代,范侃都是在设备房中没日没夜地埋首工作,虽然后来追逐了最初的梦想,但这份热情至今仍未泯灭,他对技术特别感兴趣,就因此他特别喜欢乔布斯,他觉得他和乔布斯身上的共同点就是:算不上对美特别有研究,但在呈现美的技术上绝对不落人后。
1997年的时候,范侃接到中国电子工业出版社的约稿,出了一本100多页的全彩页《DTP宝典 输出陷阱与制作技巧》,这本书的目的在于扫清创作者在技术呈现过程中的障碍,让他“所见即所得”。当时他还联合国内一些顶尖的印刷厂出版了《中国印刷色彩标准》,只要按照书中色标号去设计,就能保证印刷出的颜色是你所想要的。
作为一名偏好技术的工科生,他大脑的构成没有文科生的弯弯绕绕,就是比较实诚。例如推理,文科生容易去揣摩心理、表情,在纯精神层面上找寻线索,享受刺激的心理体验,但工科的人因为实在,不容易被表面迷惑,更倾向于直指本质,也更喜欢具象的事物从手上诞生的瞬间,对他来说那个更真实也更让人兴奋。
作为一名偏好技术的工科生,他大脑的构成没有文科生的弯弯绕绕,就是比较实诚。例如推理,文科生容易去揣摩心理、表情,在纯精神层面上找寻线索,享受刺激的心理体验,但工科的人因为实在,不容易被表面迷惑,更倾向于直指本质,也更喜欢具象的事物从手上诞生的瞬间,对他来说那个更真实也更让人兴奋。
在这场“辩论”进行到尾声的时候,他给我们看了他在内蒙古锡林郭勒草原拍摄的两组短片。片中的主人公的是他的妻子与一双儿女,他的拍摄角度与后期制作都很专业,广袤的美景与自由舒畅的欢乐尽饱含在每个画面之中。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第二条短片,他使用全片倒叙的方式,呈现了一只羊羔被宰杀的全过程,让一开始大赞羊肉串美味的我们,看到最后只觉得内心沉重。
携家出游,他让原本忙碌的长差充满了温暖的欢声笑语,而美味的烧烤,他的记录让这个过程变得寻味沉重。他独特的视角总是能给人思考。虽然本文只陈列现象,不负责给出答案,但不论这个范侃是文艺的还是技术的,他都是真实并且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