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与贾秉强对话,一次在清晨,一次已入夜。那时还在为会议收尾的贾秉强格外忙碌,凌晨四点睡还要早起接待访客,尽管如约见到了他,但许多敏感的话题我还是没有在人前问出口。天光初醒的济南,早风中还带着露湿,我一无所获地走出大楼,一心只觉得这次的专访要泡汤,济南这趟怕是白来。
但夜幕半垂时,我又有机会与他坐下来再次对话,我格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那段被忽略的过去,他却非常坦然大方地一一回答,采访开始他的第一句话令我非常意外并感受深刻,他说:“我们就从朋友的角度,真实地剖析一下那段时间的路程吧。”
他说他是一个承受过多次失败的人,还因为失败而曾在生死线上徘徊。他并不避讳谈起这段往事,却极少与人聊起当时多么痛苦挣扎。对于他而言,那段不断失败的过去可以毫无保留地与人分享,但给人们留下的必须是他始终不屈站着,迎难而上的姿态,即使在说着“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从25层跳下去是怎么样的感觉”时,他的嘴角也噙着一抹淡笑,释然中带着些自嘲。
2000年初进入化妆品行业的贾秉强,在行业高速发展的时期收获了丰厚的红利。看着别人家品牌的成功,他也有些动心,于是忙将手上的资金拢一拢,准备了六七百万,开始创业当家。
“但是他们的成功是十几年的沉淀,真正来做时你才发现,你的资金链,你准备的东西都远远不行,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入不敷出时你才感到痛苦。”一头扎进去的贾秉强赔了个血本无归,面对巨额债务的打击,他知道家人无法承受,只有自己承担。但生活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那段时期内他被诊为癌症,死亡的恐惧笼罩,生理与心理都备受煎熬,他不能相信命运如此残酷,直到误诊报告到他手上的那一刻,他顿时清明:我才30多岁,人生决不能如此而已。
乘上了南下的火车,他开始独身在广州打拼,不断反省着自己的第一次失败,但也许如他所说是“贪心”,或者是“缺乏专业”,第二次的失败让他措手不及,近乎崩溃。在毅然扛下几百万的债务之后,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面临着几千万的亏损。“开发了两千六百多个单品,两千多个条码,几千平方米的仓库全是包材,这是很恐怖的。”令他感到讽刺的是,他的办公室装修豪华,租金十几万一个月,在外人看来,他的成功那么显而易见——2009年11月1日,广州花都狮岭镇一家新开业的商场内,一个月铺金仅1万余元的仟佰惠店面,创下了日均销售额1.5万元以上的佳绩;2010年7月,天河又一城内的仟佰惠彩妆超市旗舰店开业大半年以来,单店营业额已达每月近20万元;同年夏天,在广东、山东、福建、湖北、浙江、北京等地开起的40余家加盟店中,月营业额普遍在10万元以上,利润率可达50%。
《商界》的记者还来采访他的成功经验,他心里却亮堂如明镜一般——攀得越高,摔得越重。那时的他已经患了轻度的抑郁症,靠在窗前,他对那位年轻的女记者徐徐说道:“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从25层跳下去是怎么样的感觉。”
那段日子里贾秉强整夜整夜地失眠,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却没想过停下来。“那是那一段时间里你生命中唯一的稻草,你要停下的话就会成为所有负面报道的中心,被打得再也爬不起来。”他在无法入眠的夜晚偷偷地修改方案,减产品,思考商业模式,到了白天,哪怕一夜没睡,他也要穿上笔挺的白西装,头发抹上啫喱,显得自信又坚定,一面安慰着投资人,一面激励自己的员工。
“你无法去找别人分担,那个时候找人分担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而不是理解。恐慌产生的结果是更大的困难:投资人不投你了呢?员工不信任你了呢?客户不给你回款了呢?整个链条都断了。成功可以分享,但是一切要命的困难和负担尽量自己去跨越,必须跨越。你的错误要自己在黑夜里修改,让第二天永远是光鲜亮丽的。”
不断地心理暗示,不断地学习与补救,就这样慢慢地调整了一年多,由原先的2600多个SKU,调整到只剩下200多个,并且初步试水就创造了日销过万的佳绩。投资人看见了希望,追加了投资,贾秉强和他的仟佰惠才从失败中渐渐缓过神来。
第一次的失败由于错估形势,资金不足,捉襟见肘。第二次有了5800万的投资,他便花钱大手大脚,一口气开发了2600多个SKU。彩妆超市定位低档,产品价廉质劣,繁华之象便如海市蜃楼,渐渐被风吹散,这一切,都是贪婪的罪孽。“贪婪,痛苦,得出很多自以为是的结论,自以为很聪明,其实做的都是错的,年少轻狂。所有的错误我觉得在这一段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对于当初的自己,贾秉强的形容毫不留情,即使负债累累,两度徘徊在生死边缘,他依然觉得那段经历是再多钱都买不到的一笔宝贵财富:“失败要趁早,否则你连纠错的机会都没有。”
“不要贪。”他说:“没有贪婪不可能,但要合理地掌握一个度,首先你一定要真的很了解自己,一个不了解自己的人是永远无法控制自己欲望的人,这几年的打拼与其说是从失败走向成功,不如说是慢慢了解自己,明白怎么做人与做事。”
现在的贾秉强,因经历了挫折而更加坚决。仟佰惠开会只开教育培训型会议,因为“开会没必要很豪华,所有的浪费都会转嫁到你和你的顾客身上,应该回归零售的本质”;爆款目前只做丝瓜水和卸妆油,因为“我更加清晰地认识了自己,所以不敢妄动,如履薄冰,第三个爆款没有100%的把握都不敢去做”;能多微利就多微利,因为“如果让别人知道你多赚了十块钱,再也不会进你这家店,不是钱的问题,是诚信的问题,不要把别人当傻瓜”。
他认为,微利时代已经在召唤,死守毛利率无法让企业得到更大成就,最终结果就是“死在自己的死守上”。这个时代下的爆款策略,就在于企业愿不愿意接受新观念,不再用毛利率来欺骗自己。“销售价就是成本价,先做行业的成本价,然后做到摧毁行业的成本价,靠着现在的毛利来赚钱在如今的日化连锁行业里是做不到优秀的。不理解顾客,不向顾客学习,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自己淘汰自己。这个行当已彻底进入洗牌期,简单的事情再往复杂处弄,必死无疑。产品决定顾客去留,微利成就爆款。”
写作是他的一大爱好,如今他已经写成了三本书,关于他的心路历程,还有他的商业思路的。除了写,他也常常用说的与人分享他的观点。他早前就有过培训师的经历,如今与北京兴业加力商学院战略结盟教育培训的合作,使他能与更多人分享他的零售理念。“人内心很多东西都需要在阳光下晒一晒,时间久了会长毛。”
他对行业有份执念,认为已经入行了十几年,怎么也得给行业一个交代,例如践行他认为正确的观点,这是他能开诚布公去演讲的。但他内心深处的精神世界,更渴望安静,向往文化气息浓郁的氛围,利益交织、觥筹交错的酒会,他常常避之唯恐不及。
在岁月的刀尖上行走过,他已经无暇处理复杂的社会关系,只想在宝贵的人生中珍惜最重要的人,剔除芜杂之后,生活其实很简单。“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中,表面上尽可能地符合大部分人的认知,但我们总需要尽量保留自己的内心世界,让它相对的纯粹一些。”他说,苦难的经历让他非常清晰地意识到人只有一辈子,掐头去尾不过一二十年,想的越复杂越乱,想明白其实很简单,就是“好好活着”呗。
“45岁我积累的财富也能让我过自由的,想过的日子,我希望那时候我能尽量陪伴父母。赢得财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好好地、健康地活着吗?”
聊天时,贾秉强推荐了我几本书,都是我没看过的。他热情地告诉我这几本书的妙味在哪,还说觉得自己像《平凡的世界》中的主人公孙少平。出生贫苦,苦难重重有点像,面对挫折的不屈服,不沉沦也很相似,都是被农村有限的教育条件“遣送”到了时代荒地的青年,也都是凭借勤奋向学与对生活的深刻理解而站在了“时代主流”的阵营里。在他们的世界里,真正的灾难,是你被挫折击溃,一蹶不振,既然苦难随机而且盲目,那就简单、热烈地活着吧,活着才是反击生活的资本,活着,就是力量。